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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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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苍白之处，音乐响起
起初，对于11月22日晚，在国家大剧院的这场大汇演并没有多少期待。身在北京，经常有机会听到精彩的音乐会，名家名团名指挥。及至进到剧场，拿到节目单，才知道这一次的音乐会有些特别：由著名钢琴家刘诗昆和柏斯音乐基金会主席吴天延担任总策划，选用最新研制的“长江”牌高端九尺国产大钢琴，并汇聚了中国几代优秀钢琴家，囊括了西方古典音乐的诸多大师名曲，为观众献上一台“长江钢琴之夜”。
国家大剧院音乐厅里，暖意浓浓。舒适的座椅，柔和的灯光，让观众静下心来，仔细聆听，细细品味。打开节目单，除了9岁的王紫骄和13岁的郎玛沁歌，13位艺术家，都是钢琴家级别，多种荣誉，多次获奖，早已活跃在世界各大音乐舞台上。刘诗昆、鲍蕙荞、石叔诚，这是当代钢琴界泰斗级的人物；一众青年才俊，多数从海外学成归来，摘取过诸多世界钢琴比赛的桂冠，执教于各大音乐学院钢琴系，此时此刻，他们汇聚在同一场音乐会上，犹如汇聚在同一个赛场。
这立刻激发了我的好奇心。这样的夜晚，几代钢琴音乐家，这样的一台音乐会，从艺术鉴赏的角度，能让我们感受到什么呢？我屏息静听。
每一位艺术家上台，个人形象构成了观众的第一印象。长久地练习钢琴的艺术家，气质自然是古典而优雅。男士身着西装，女士则是晚礼服，上得台来，微微颔首，四面致意。在琴凳上坐定，略略定神，方才从容不迫地开始弹奏。不可否认，对于表演艺术而言，个人形象是艺术鉴赏的第一个元素。而个人形象的差异，却是先天的存在。虽不像影视演员那样对颜值有着苛刻的要求，但每个上台的演奏者都需要有良好的个人形象，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要有“台缘”。对于钢琴家而言，长相并不是最重要的，但气质绝对是第一位。中国人说“相由心生”。十几年、几十年浸淫于钢琴音乐之中，其长相、坐姿、形态、表情，早已从规训之中变成了自觉自然的神态。这也许正是如今的家长们不遗余力把孩子们送到钢琴培训班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用技惊四座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沈文裕、元杰、沈璐、袁芳、陈韵劼、孙颖迪、谭小棠、朱楣、盛原、汤蓓华……师出名门，长期严格、规范的训练，早就使得这些艺术家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手指的灵巧有力，速度力度的均匀，音色的饱满和谐，节奏的稳定与变化，对这些艺术家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似乎这一架常人看来望而生畏的钢琴在他们手里只不过是个大玩具，随心所欲。可以说，这些钢琴家根本无法以常规的音乐技术技巧来一分高低，即使是高难度的技巧，也全不在话下！高手同台，使得这台音乐会有了打擂台的性质，也陡然调高了观众的兴趣点与好奇心。事实上，他们不仅仅是中国钢琴本土力量的高水平展示，并且经过了国际赛场的考验。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艺术家频频走出国门，真正站上了广阔的世界艺术赛场，参赛及获奖人数、国际比赛艺术质量得到大幅提升。如今，中国艺术家已经在全世界各大顶级艺术赛事上不断显露身影，拔得头筹。参加这一台音乐会的青年艺术家们，哪一个都不缺国际学习、获奖履历和炫目的演出经历。茱莉亚音乐学院、克利夫兰音乐学院，弗兰茨-李斯特国际钢琴大赛、克利夫兰国际钢琴比赛、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钢琴大赛，在他们合作过的名单中有祖宾-梅塔、捷吉耶夫、郑明勋、普拉松等指挥大师及世界一流音乐团体，他们的演出足迹遍及五大洲几十上百个国家……他们是中国青年钢琴家中的佼佼者！
表演节奏的把握，情绪的控制，激情的投入，成为对艺术家表演水平形成判断的重要方面。对艺术家而言，所有曲目都经过无数次的训练，烂熟于心，但千锤百炼造就的拿手曲目，在每一次上台表演时却要同样地投入激情，这正是对每一位艺术家的考验，也是剧场艺术的魅力所在！成熟的艺术家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即每一次表演都如初恋一般的激情，而不是像一个老油子，无动于衷，懒懒散散，打不起精神。他决不例行公事草草了事，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真诚地让自己再一次被乐曲所打动，并将这种感动传达给观众。他的激情感染了观众，让观众也不由自主地激动、投入，跟随着乐曲，进入到艺术的审美境界之中。
是的，在这场音乐会中，观众总是迫不及待地鼓掌，急切地想要表达内心的感受，剧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音乐会引导着观众，与艺术家的情绪交流、融合，又反过来感染了艺术家，内心的共鸣在这里升腾。
对乐曲的理解程度，成为一个钢琴演奏者是否能称得上钢琴家的关键理由。早些年，不仅仅是钢琴，包括声乐，甚至所有的艺术门类，某些中国艺术“家”常常被人诟病，原因即在于技术技巧尤其是难度上远超其他国家的艺术学习者，却因为对乐曲、对音乐的理解不足而无法真正进入艺术的殿堂。今非昔比！改革开放使得一批批中国留学生得以进入西方一流艺术院校学习深造，与一流音乐团体和指挥合作的经历也极大地开阔了视野，提高了艺术的总体修养。中国艺术教育水平的提高也使得中国迅速与国际接轨，培养出越来越多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家。到今天，在世界一流艺术院团中有多少中国人的身影！还有谭盾、陈其钢、郎朗、李云迪等等一批世界知名艺术家。而在这一台晚会上的年轻艺术家中，有被西方主流媒体评为“原色李斯特”“中国诠释巴赫的领军人物”“能弹出作曲家灵魂的少数年轻钢琴家”！不仅如此，年轻艺术家们诠释着贝多芬、李斯特、肖邦、拉威尔、柴可夫斯基、舒伯特，也显露出自己的个性特色与艺术表达，让人清晰地看到个人演奏风格的形成……世界经典作曲家的古典音乐作品，属于美的范畴，被艺术家们原汁原味地诠释出壮美、柔美、优美、甜美、醇美的不同风味，令人一次次沉浸其中，久久回味。
不得不说，当音乐会气氛越来越热烈，年轻艺术家们打擂台一般地展示着自己的艺术水平时，让人对几位老艺术家的表演既充满期待又不无担心。这显然是一个艺术的竞技场！但他们胸有成竹，显示出经验的优势与气场的强大。石叔诚演奏肖邦《华丽大圆舞曲》，鲍蕙荞选择了张朝编曲的中国民歌（《小河淌水》《阿拉木汗》《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以及德拉法《火祭舞》，没有太复杂的技术难度，却与个人气质有着高度的契合，与现场观众的情绪有着高度契合！一曲未终，掌声响起。
刘诗昆背谱。柴可夫斯基《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片断）、《肖邦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和钢琴协奏曲《黄河》第四乐章《保卫黄河》三首乐曲，他根本不需要琴谱，不必忙着看谱、翻谱，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是、正是，此时此刻，从他心里流淌出来！他的态度闲适，如行云流水，坐看云起。而到乐曲高潮之处，77岁高龄的他，澎湃的激情，却如火山喷发一样猛烈，扑面而来，你无法不把这一次的演奏和他之前无数次的表演，他所获得的声望，几十年间的荣誉，相互联系起来。你为乐曲感动，也为一位老艺术家的魅力而感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浪得虚名”，成名成家者已经凤毛麟角，难得的是到今天他还那么不服老、不服输。我想起毕加索笔下的士兵，想起海明威永不向命运低头，我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观众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刘诗昆借由钢琴艺术，完成了生命的自我表达，也感动了在场所有人。
怀着满足与所有被唤醒的美好情感，观众恋恋不舍，散场时简短而热烈的话语，交换着彼此的心情。这场音乐会，也会成为许多观众心里美好的回忆和又一次审美经验，并因此一次又一次，被吸引到音乐会的剧场。我则借这场音乐会，写下了这样一些评论的文字。但艺术评论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我不禁回想起曾经有过的最刻骨铭心的艺术审美体验。在最伟大的艺术面前，在被触碰的心灵最深处，评论只能无语、无声、无言。语言苍白之处，是音乐，是戏曲，是舞蹈。这时，所有的标准，所有分层次的分析，都失去了意义。仿佛你被催眠，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牵引，被托举，身心融入其中……甚至有那么一瞬，周遭世界全不存在，你出神在不知所往的空间中，没有音乐，没有人，没有自己，万物归一，融为一体！渐渐地，你回过神来。你的情绪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你情不自禁想喊想叫，最后在终场时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甚至最终喊出声来，在一遍遍的谢幕时久久不能离去。散场了，那美好的感觉如余音绕梁。而从此，这一瞬间的感动就永远留在心里，构成了你生命的记忆，成为艺术给予你的馈赠。你渴望着能够一次又一次沉浸在这样的艺术氛围之中，真实体验到出神的状态。
艺术的永恒魅力即在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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